簡牘留存至今，成為印證中華文明發(fā)展史極為重要的實物佐證。
安徽大學(xué)入藏的戰(zhàn)國楚簡，包含《詩經(jīng)》、楚史類、孔子語錄和儒家著作類、楚辭類等內(nèi)容，不少是從未見到過的古佚書。“安大簡”，是我國出土先秦珍稀文獻(xiàn)的又一次重大發(fā)現(xiàn)。沿著它開啟的文化時空隧道，人們循跡鉆研，鉤玄釋疑，梳理文脈，打撈“失落的世界”。
就安大簡中保存有或為現(xiàn)存最早的《論語》文本 ，安徽大學(xué)文學(xué)院副院長、漢字發(fā)展與應(yīng)用研究中心副主任程燕為您“簡”述文化故事，“牘”懂先哲智慧。
2015年安徽大學(xué)入藏了一批戰(zhàn)國楚簡，部分內(nèi)容是孔子語錄，書法極其精美。共有13支完簡，除一條開頭為“康子使人問政于仲尼”外，其他簡文均以“仲尼曰”起始，故篇名定為《仲尼曰》。簡本共收錄有25條孔子語錄：見于今本《論語》者有8條 ；有的可與《禮記》《大戴禮記》《孔叢子》等對照，或記作孔子言論，或被誤作他人言論；還有的甚至不見于任何傳世文獻(xiàn)，失傳數(shù)千年。細(xì)細(xì)品味這一條條語錄，穿越兩千多年的時空去聆聽古代圣賢的教誨，何其幸哉！
首先，安大簡《仲尼曰》記載最多的莫過于“慎言” 。
由天道人理對比出發(fā)，警示人們不要只說不做，這是不合天理的。仲尼曰：“華繁而實厚，天；言多而行不足，人?！焙單呐c傳世典籍差別較大，《大戴禮記·曾子疾病》：“夫華繁而實寡者，天也；言多而行寡者，人也?！薄墩f苑·敬慎》第九章記曾子曰作：“大華多實少者，天也；言多行少者，人也?！钡降资恰叭A繁而實寡”“華多實少”，還是“華繁而實厚”？這是一個生活常識，花開得多自然果子就多。傳世典籍所記的“實寡”“實少”一定是傳抄致誤?？鬃訉⒆匀灰?guī)律和人性特點形成強烈的對比，發(fā)人深省。
舉寡言智者伊和禹治國大成的例子詮釋“巧言令色鮮矣仁”的真諦，告誡人們要少說多做。仲尼曰：“伊言咠，而禹言絲，以治天下，未聞多言而仁者?！?伊和禹都不愛說話，他們使天下大安，從沒聽說過話很多卻很仁厚的。寡言者方可立身成事，這也幾乎成了公認(rèn)的定律?？鬃映Ｍㄟ^觀言察行來判定一個人的品性?？底邮谷藛栒谥倌?。曰：“丘未之聞也?！笔拐咄?。仲尼曰：“視之君子，其言小人也。孰正而可使人問？”此條簡文見于《論語·顏淵》：“季康子問政于孔子?？鬃訉υ唬骸撸?。子帥以正，孰敢不正？’”內(nèi)容差異較大?？鬃涌醇究底拥臉幼酉駛€君子，但聽他說話斷定他是個小人?？鬃釉?jīng)“以言取人，失之宰予”，所以他不會再被夸夸其談所蒙蔽了。
進(jìn)一步厘清言與行的關(guān)系，告誡大家要少說多做，做了也少說。仲尼曰：“務(wù)言而惰行，雖言不聽；務(wù)行伐功，雖勞不聞?！贝藯l簡文與《墨子·修身》“務(wù)言而緩行，雖辯必不聽；多力而伐功，雖勞必不圖”句意相似。前半句大意是說得多，做得少，即使說了也沒人聽；后半句大意是做得多，大肆夸耀其功勞，即使有功勞也沒人想知道。
通過事物間的類比來渲染不慎言的嚴(yán)重后果。仲尼曰：“君子溺于言，小人溺于水?！贝藯l見于《禮記·緇衣》，“子曰：‘小人溺于水，君子溺于口?！本酉矚g侃侃而談，一吐為快，但說出來的話如覆水難收，連后悔都難，最終難逃如同溺水一樣的災(zāi)禍。
其次，《仲尼曰》強調(diào)孔子慎獨、內(nèi)省的自律思想。仲尼曰：“弟子如出也，十手指汝，十目視汝，汝烏敢為不善乎？蓋君子慎其獨也?！贝藯l簡文可與《禮記·大學(xué)》“曾子曰：‘十目所視，十手所指，其嚴(yán)乎？’富潤屋，德潤身，心廣體胖，故君子必誠其意”句參讀。被后代誤傳為曾子的一段慎獨名言，實則出自孔子，若不是有出土文獻(xiàn)的實證，有誰敢想？簡本所記較《大學(xué)》篇更為活靈活現(xiàn)，說教效果極佳。弟子如果出來，十只手指指著你，十雙眼睛盯著你，你哪里還敢做不好的事呢？所以君子獨處時要謹(jǐn)慎??！除了慎獨，還要自我反省才能達(dá)到自律的效果。仲尼曰：“君子見善以思，見不善以戒?！贝藯l與“見賢思齊焉，見不賢而內(nèi)自省也”（《論語·里仁》）句意思相近。與之相類的還有“見善如弗及，見不善如襲。僅以避難靜居，以成其志。伯夷、叔齊死于首陽，手足不弇，必夫人之謂乎？”這段話見于《論語·季氏》，但文字有很大的出入。強調(diào)一定要排除外界壞的干擾，看到不好的要避之不及，以防“近墨者黑”。
再者，《仲尼曰》所記孔子的用人觀也非常值得關(guān)注。仲尼曰：“君子之擇人勞，其用之逸；小人之擇人逸，其用之勞。”君子在選拔人才時嚴(yán)格把關(guān)，用人時就可以安逸了；而小人在選拔人才時很放松，到了用人時就很艱辛了。這樣的用人觀在今天仍具很強的現(xiàn)實指導(dǎo)意義 ！
另外，《仲尼曰》還有一則饒有趣味，將最貧窮和最富有的弟子顏回和端木賜進(jìn)行比較，告誡弟子要靠賢德建立群眾基礎(chǔ)，真正實現(xiàn)群眾監(jiān)督。仲尼曰：“回，汝幸，如有過，人不謹(jǐn)汝，汝能自改。賜，汝不幸，如有過，人弗疾也?！笨鬃诱f，顏回，你很幸運，你如果有過錯，人家不會隱藏你的過錯，你能因此自我改正；端木賜，你很不幸，你如果有過錯，人家卻都不憎惡你。顏回以德行著稱，端木賜以言語著稱 。顏回一直是孔子最喜歡的學(xué)生，仲尼曰“一簞食，一勺漿，人不勝其憂，己不勝其樂，吾不如回也?！眰魇辣居涊d有稍許不同，子曰：“賢哉回也！一簞食，一瓢飲，在陋巷，人不堪其憂，回也不改其樂。賢哉回也！”在安大簡中，孔子用了“吾不如回也”來表達(dá)了自己對顏回的高度評價，這是何等的謙遜，對顏回又是何等的鐘愛！
安大簡《仲尼曰》最后一句作“中尼之耑語也，樸慧周極”。意指孔子的言論樸實叡智，無處不達(dá)到最高境界。戰(zhàn)國時代，孔子的思想就已經(jīng)在中華大地上傳播，從魯國到楚國，其影響之廣可想而知。而今，孔子的智慧在中華文明的長河中仍然熠熠生輝，兩千多年過去了，在安大簡只字片語的研讀中我們似乎在與孔子進(jìn)行一場距離最近的對話，感覺圣賢并未走遠(yuǎn)，其智慧之光千年不息。
撰文：程燕
攝制：鹿嘉惠
